平安 夜
__写给城市孤独的女性们
海老泽太久著
平安夜,一个女人连修指甲的乐趣都体味不到,是何等的不公平。牧子这样想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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牧子躺在床上毫无睡意。一喝点儿白兰地,反而情绪高涨,越发睡不着了。刚才她还把皮面特殊像册打开翻看过。那是贴着迄今为止曾与她有过来往的男人照片的像册。其中有已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的男人,也有一想起来其音容笑貌就让人恋意眷眷的男人。她想到,“去年一起过平安夜的是一位车辆推销员。”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在她的房间里脱掉上衣,连领带都系得松松垮垮的样子。正在那里喝着酒。一边呲着牙笑,一边朝着像机打着“V”形手势。“真是一个让人毫无办法的男人”,她回忆着。
其次,是与她在去滑雪时结识的滑雪教练员的合影。以及与在网球场认识的大学生的合影。现在都成了过去的回忆。她倒了第二杯白兰地,一口喝下去。并且,飞快地翻着像册,同时追忆着往事。长叹了一口气,想道:“为什么在这紧关紧要的时候,没有男人相伴呢?”
明天就是平安夜了。在东京的独身女性为了在男人面前炫耀,此刻一定在用心打扮,穿上西装,准备去到那繁华热闹之处。然而,对于她来说,打扮得再漂亮,也没有男人看。她在这东京的独身女性欢乐之夜,只身一人毫无乐趣地消磨着时间,真使人心烦意乱,愁绪万端。
她拿起话筒,心想:“往秋天时分手的大学生那里打个电话试试,看会怎样。”那是一个除她以外,无论与哪个女大学生一谈就崩,终于令她也不齿而分手的男人。但是,细想起来,他还是一个小她七岁,不乏可爱之处的男人。她觉得只要在电话中说几句好话,他还会来的。“是不是有点不妥?反正就是一天时间,总比谁也没有要好得多”,她想。牧子拨打着电话,心里像怀揣着一只小兔那样咚咚地跳个不停。“喂,喂,”电话里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。牧子说出那个大学生的名字,询问他是否在。对方说声“不认识这个人”,就把电话放下了。
牧子诅咒着自己的不走运。那个大学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走了。再想见面也已不可能。她不觉悲从心起,思考着,“平安夜,一个女人连修指甲的乐趣都体味不到,是何等的不公平。”不管怎样,都是因为没有男人的缘故。她甚至有些绝望了,嘴里嘟哝着,“唉,真是的。明天晚上可怎么过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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惠子虽然知道,明天就是平安夜了。但是,对此她并未作多想。去年平安夜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。因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大自己九岁的情人争吵而哭泣着。可是当时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已不记得了。总之,是两个人在喝她准备的香槟酒时而吵起来的。那个男人有家庭,有妻子和两个孩子。也许就是谈起这件事情之时才发生争吵的。可是,明天的平安夜,如果没有和他争吵过的话,也还会过得很舒心的。她与相识达三年之久的那个男人在二个月之前分手了。她起初曾认为,那个男人即使有妻小,也是无所谓的。但是,那种心情还是没有持续多久。说实在的,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。总是痴痴地等待着与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能够见面,并期颐能否与他过夜。终于,渐渐地感到了厌倦。
她曾想过,如与那个男人分手会感到寂寞的。可是,分手后,却与所想的相反。觉得自己从重负之中解脱出来而变得无拘无束。心里很畅快。并且,再回想当初,觉得那样等待男人真是超越感觉的大的思想负担。她甚至认为,“目前暂时还不需要男人。”
当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,惠子正在床上看书。。拿起受话器,看看表,已经11点了。“喂,喂,我是牧子”。在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当儿,响起了对方的声音,“都这时候了,有什么事儿?”惠子问。“还不到11点”,“11点该睡觉了”,“可是你还没有睡吧?”牧子问道。“现在干什么呢?我正在一个人喝闷酒”。“想睡来着,正在床上看看书”。“阿惠,明天你干什么?”“干什么呢?明天不去公司”。“我是说晚上”,“晚上?不准备干什么呀”。“明天是平安夜,你知道吧?”“知道”。“东京的独身女性明天都到繁华热闹的地方去。可是你却偏偏说不干什么”,牧子吃惊地说。“阿牧,那么干什么呢?”惠子问道。“咱俩去吃饭好吗?”“不”,“为什么?”“到哪儿去都觉得讨厌。坐不下来”。“阿惠,处了男朋友了吧?”“没处”,“骗人”,“不骗你”。“是不是对我隐瞒什么了?平安夜竟然不想外出。还不是处了男朋友身不由己。”不是的,我真的只是什么也不想干。“真不够意思。阿惠,对我说真话,真的没处男朋友?”“你这个人真有意思。”“我这个人最讨厌对朋友说假话了。”“我真的不骗你。你才是打算与男朋友一起出门吧?”“什么,男朋友?没有哇。”惠子此刻仿佛听到了牧子正在哭的声音,不由得笑起来。牧子总是这样的。自己只要想怎样干,那是决不考虑别人是怎样想的。“那么,阿惠,明天是不是与男朋友约好了?”“与谁也没有约会。我刚才不是说了,没有那个人吗?”“那么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去好吗?大家都高高兴兴。我想,决不能错过这个同乐的机会”。“我知道了,那么一起去吧”,惠子说。
电话放下了。在这种事情上,惠子总是屈服于牧子。一次也没有拗过牧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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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二个人在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后,约定晚上七点钟在六本木的茶馆见面。惠子七点钟准时到了,而牧子却晚到20分钟。
牧子脱掉黑色短上衣,坐下来,就向侍者要了咖啡。之后,把目光投向惠子叠放的茶色短上衣。“真棒,在哪儿买的?”“在百货公司。以削价品买的。”惠子说。“阿牧的短上衣更棒。”“是吗?”牧子好象就等着惠子这句话似的高兴地笑了。“这个嘛,尼科尔面料的”。“一定很贵吧?”“有点贵”。
牧子在昨晚的电话中好象说了假话,她的情绪很好。侍者把咖啡送来之后,她就用染红指甲的手指撮起杯子,优雅地啜了一口。昨晚给惠子挂了电话之后,再一次用心地把手和脚的指(趾)甲涂上了红色。两人按照牧子的提议去意大利餐馆,决定在那里一边喝葡萄酒,一边吃饭。牧子的看法,只有携带情人的男性才会来到这样象法国餐馆一样高级的地方。惠子说:“那么,就去那个意大利餐馆吧。我的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。”在她看来,有没有男人无所谓,重要的是赶紧吃点儿什么。可是,当她一从座位上站起来,牧子就悄声制止说:“等一等,对面餐桌上有一个很不错的男人正在朝我看呢。”“那么,你赶快过去吧,我可是饿了。快去快回。”“那样的事,不是女人做得来的。”“到现在你还是那个愿者上钩的毛病。”“算啦,咱们走吧。”“为什么呀?”“好象是他的女朋友来了。那个女人哪里出众呢?”牧子问道。两个人从坐位上站起来。“自己本来已经有了情人还这样,真想不到他还是一个吃着盆望着锅里的男人。男人都是这个德行吗?”“是的,都是这个样子。”惠子说。
两人出来,穿上了短上衣。惠子在短上衣下面露着围巾角。可是牧子却是双手拎着手提包出来的。街道上回荡着圣诞节的歌曲。店铺橱窗上到处是明亮的灯光闪烁,一派圣诞节的节日气氛。到处都象盛夏满员的棒球场一样拥挤的人群。因为惠子和牧子的容貌相当出众,所以二个人并肩行走,招惹得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回首观望。
“真过瘾,我就喜欢这样。真让人高兴。”牧子说。惠子却兴味索然,什么也没有说。两个人到了向往的意大利餐馆。但是,已经满员。要等上30分钟才会有空位。“在这个日子出来,真让人讨厌。”惠子发着牢骚。“不要这样,就坐在这里吧。”牧子说。
两个人要了半瓶葡萄酒、鱼介料理等三个菜。点完酒菜后,牧子把香烟掏出来点上火。把目光扫向别的餐桌。巡看一周后,把脸转向惠子说:“净是些瞧不上眼的客人。虽然有两伙男客,一伙年纪太大,一伙年龄太小。真让人扫兴。”惠子笑了,接着说:“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。”“我们为什么没有男人呢?”“我不需要。”惠子说。“骗人。”“真的。”“没有不需要男人的女人。”侍者端上来了葡萄酒,牧子不作声了。侍者一离开,两个人就开始喝葡萄酒。“这个葡萄酒真好喝”,惠子说道。“我们的面貌不吸引男人吗?”牧子问道。“不知道。”“快看。
”牧子一边目示别的餐桌旁坐着的男人带来的女伴,一边说道:“比我们长的差多了的女孩子还有男人陪伴着”。“你呀,总注意别人,真没办法。”“阿惠不生气吗?”“生气又能怎样?”“虽然不能怎样,我可觉得不太公平。”“在这里,你一定会发现中意的人的。”“能发现吗?”“到现在为止发现了吗?”“还没有遇到较中意的男人。”“阿牧,你这样评头品足,真让人没办法。”
菜上来了。二个人一边喝着葡萄酒,一边吃着放得过多橄榄油的墨斗鱼和蛤介菜。“阿惠,过年怎么办,回农村老家吗?”“不回去。”惠子回答说。“28岁的独身女人回老家,只会让人讨厌的。如果母亲活着,那又是另一回事儿。”“还是嘛。我也如此。那么,在这里,有人和你一起过年吗?”“没有哇。”“那么,怎么办呢?打算就一个人闭门守在公寓里面吗?”“是的。”真的谁也没有吗?“没有”。“那样的话,心不烦吗?”“心烦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“我简直要发疯了。”“太夸张了吧?”“不是夸张。一周时间什么事儿也没有。就一个人那样干呆着。一想起来,就不寒而栗。”“外出旅行怎么样,洗洗温泉不也很好吗?”“一个人外出旅行也一样啊。阿惠,和我一起去吧!”“不”,“我讨厌这个季节。”牧子叉起所剩无几的章鱼腿,叹了一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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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要回去了。”聚餐一结束,惠子对牧子说。“为什么?你太笨了。外面有很多男人在等着你。可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从你的手里溜掉。再到哪儿去喝一杯吧。”牧子说。“不啦,咱们不是只约定吃饭吗?”“那么,五分、十分总该可以了吧?到那边走走,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好机会。就在这一带怎么样?两个人在一起也易于与男人接近。”“真的吃饱喝足了。我的脚已经肿了。高根鞋扭得脚好痛。”
二个人分摊了餐费后就出来了。时针已指向九点。但是,却感到来往的行人越来越多了。二个人站在路边穿上短上衣。就在这当儿,也与好几个人的肩头相撞。“喂,东西掉了。”在两个人的背后,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。两个人回头一看,是一个与她们年龄相仿的男人。手里拿着牧子的毛绸围巾站在那里。“啊,太谢谢您了。”牧子说。牧子的瞳孔一下子亮了起来,一动不动地盯视着那个男人的眼睛。那个男人的双颊稍稍地变红起来。牧子紧接着问道:“你就一个人吗?”“是的。”“那可太好了。现在,我们两个女人正想干点儿什么。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喝点酒吧!”“方便吗?”男人向惠子问道。惠子什么也没有说。“方便。我们正闷着哪。你来得正好。得,咱们一起走吧。”牧子说着,拉起惠子和那个男人的手腕朝前走去。
这个男人身着灰色西服,里面穿着灰色的衬衣,打着红色的领带。脚下是白棉袜登着一双失去光泽的黑皮鞋。“这个男人哪儿出众呢?”惠子想道。“嘴一张开一定会露出一口黄牙。”但是,牧子和这个男人肩并肩地唠起了家常。时而还发出吃吃的笑声。惠子跟在后面,一边走一边叹息。
二个人在牧子的带领下,进到一个小酒吧。惠子和那个男人要了兑水威士忌,而牧子说想喝鸡尾酒。酒吧侍者问道,马提尼酒怎么样?牧子满口应道:“可以,可以。”牧子对惠子说;“这个人是旅店的侍者。”惠子问起那个旅店的名字时,却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旅店。“我非常喜欢旅店。”牧子说。“特别是给旅客结账。”“人不多时的午后二点的旅馆阳台。在感觉到来时,非常喜欢一个人一边专心于某个回忆,一边喝着咖啡”“您真是一位充满浪漫情调的人。”那个男人说。“是吗?”牧子高兴地笑了。“是这样的吧?”那个男人把脸转向惠子问道。“是啊。”惠子说。“您喜欢干点儿什么?”牧子问男人。“驾车兜风。一到休假日,基本上是一个人驾车到什么地方去。”“真棒,都开什么车?”“太阳牌。”“这名字
真棒。”牧子把自认为有魅力的脸,为能够让那个男人看清楚,用肘拄在柜台上。总是把脸朝向那个男人说着话。“你是独身吗?”牧子向男人问道。“是的,已经30好几了,可是.....”男人回答道。“没有情人吗?”“嗳,太遗憾了”“那么,正好。稍后喝一、两杯,三个人一起到我的住处去。喂,阿惠,你认为怎么样?三个人搞一个圣诞节晚会,买点儿点心什么的。”“可以吧。”惠子应道。“你怎么样?”牧子问那个男人。“方便吗?我们才刚认识。”“无所谓,你不会拒绝吧?”“那么,就要叼扰了。”男人这样说着,一口饮干第二杯威士忌,急忙又
要了第三杯。
惠子的头痛起来。她对三个人举办圣诞节晚会毫无兴趣。她对牧子说:“阿牧,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,和我一起去方便一下吧。”于是,两个人起身一起去了洗手间。洗手间的门一关,惠子就对牧子说“怎么说好呢?”“对不起,我不想给你阿惠添麻烦。不要担心。总不会说就我们两个人去我所住的地方吧?所以,我就那样说了。”“那么,此后怎么办呢?”“首先,咱们三个人一起打出租车。车行到中途,如果你阿惠身体还是不舒服的话,就随便找个理由,一个人下车也就是了。”“真想就那样办。我连一分钟也不想与那男人呆在一起。”“为什么?”“怎么说好呢?一儿也没意思。喜欢在假日里一个人开车兜风的男人真是无聊透了。”“是
吗?”牧子问道。“走吧,一会儿他来敲门可怎么办?”惠子说。二个人返回到柜台。那个男人露出不安的样子看着惠子。“不要紧吧?”“是的,已经好了。不要紧的。”惠子笑着回答。“那太好了。我想晚会不是要泡汤吧?”惠子讨厌这个男人一副放心的样子。“喂,你带钱了吗?”牧子一边要了第三杯马提尼酒,一边问这个男人。“放心吧。”男人说。“再给我买点点心。”“那是当然。”男人好象非常高兴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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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位下去了,这下我可放心了。”那个男人在惠子中途下车后,在出租车内只剩下二个人时,终于松了一口气地对牧子说。“为什么?”牧子问道。“因为那位好象讨厌我。与她在一起,今晚的聚会肯定没意思。”“她是一个好人。我们是好朋友。”牧子说道。男人沉默了。因为牧子说话的声音稍稍变强,而引起这个男人的不安。牧子掉转话题说:“今晚计划怎样进行?”“没有什么计划。”那个男人说。“今晚是平安夜呀,事先没有和哪个女孩子约好吗?”“我讨厌那里的女孩子。都是一些无话可谈的同事。”“那么,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?”就象你这样的人。“男人用轻薄的声音讨好地说道。”你不要把男人当成傻瓜。你真的很漂亮,女性味十足。”“啊,太谢谢了”牧子说。“真象作梦一样。”男人这样说着,偷偷地窥视着牧子的脸。接着,战战兢兢地把手伸过去,手掌放在了她的膝头上。“今天,我可以路过那个店前吗”男人放在牧子膝头上的手开始笨拙地动作起来。他的手掌粗糙不堪,刮着了过膝袜的纤维。牧子担心过膝袜会不会绽线,一下子抓住了男人的手,想使他停止动作。牧子的这个举动使男人错误地领会了,反而给了他以勇气。”喂,取暖器太热了,把窗子稍稍打开点儿。“牧子对这个男人说。男人打开了车窗。但是,抓着牧子膝头的手没有离开须臾。“离你的住处还有多远”牧子发现这个男人说话的语调渐渐地亲近起来。“快到了,再有十五分钟。”牧子回答道。此时,这个男人的手已伸到她的裙子里面,进到两腿之间。牧子夹紧双腿,想阻止那个手的动作。但是,这个男人加强了攻势,终于把手伸进去了。牧子通过过膝袜和三角裤感到那人的手指在时而摁压,时而抚摸。“不能文雅一点儿吗?”牧子想道。这个男人的动作,只有贪得无厌,没有一点儿温文尔雅的味道。好象恨不得把头都钻到裙子里面去。但是,她坐在出租车内不好意思说出制止的话语来。她只有祈愿这个情景不要映入司机座席上的后窥镜里。
男人的脸憋得通红,额角上渗出了汗,手拼命地动作着。他买的圣诞节点心盒子滚落到车地板上。牧子听到了过膝袜绽线的声音。
她心凉了。身体靠在椅背上,向窗外眺望着。因为车子早就开离了繁华的街道,所以外面一点儿也看不出平安夜的气氛。是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东京街道。“已经是新年了。”牧子想道。
此刻,她的头也开始痛起来。她一想到这是一个没有谁与自己相伴度过的新年,头就痛得更厉害了。
译自日刊《问题小说》